1936年,上海古董商“郎氏艺苑”主人郎玉书慧眼识珠,在宜兴丁蜀镇上袁村等地看中了顾景舟制作的“矮石瓢”等传统壶式,随即邀请他前往上海。年轻的顾景舟得以与多位早已成名的紫砂艺人一同在郎氏艺苑工作,参与仿古紫砂器的制作。
顾景舟
这对顾景舟而言,无疑是一次极其宝贵的学习机遇。在上海的三年多时间里(约23至27岁),他不仅有机会近距离观摩古董商提供的明清紫砂名家真品,更在与当时沪上十多位紫砂高手的切磋较量中,技艺突飞猛进。
时大彬传世僧帽壶(其一)
这段仿古经历,使顾景舟的技艺走向全面精湛与系统化。他广泛涉猎紫砂光素的圆器、方器,以及仿自然形的花货和陶刻,对各流派风格、印款、陶刻及鉴赏眼力的提升都至关重要。
时大彬传世僧帽壶(其二)
尤为难得的是,他得以亲见并临摹时大彬、陈鸣远、邵大亨等古代巨匠的原作。顾景舟的仿制能力极为高超,部分作品甚至被认为超越了原作水准,例如这件“矮僧帽壶”。
顾景仿大彬舟矮僧帽壶
此壶原件据传现藏于上海友谊商店,其前任藏家虽不可考,但可以确定顾景舟在上海仿古期间必然见过此壶,并很可能受古董商之托进行仿制。
僧帽
僧帽壶源自元明时期景德镇瓷器,亦是宜兴紫砂史上的经典名作。从时大彬、李茂林至今,它始终是紫砂传统工艺中成型技法难度最高的器型之一。其难点在于:
其一,全手工制作要求极高,需扎实的成型功底,镶接时泥片干湿度把握失当极易开裂变形;角与面必须精准对应方能口盖严密;细节处理需干净利落、面面俱到。
其二,除技艺外,对造型的理解尤为关键,方器镶接需避免因过分规整而显刻板,或在面角处理时失之绵软,失去内在的骨骼精神。
顾景舟著作《宜兴紫砂珍赏》中收录的僧帽壶
然而,顾景舟却是制作僧帽壶的顶尖高手,从青年成名至晚年炉火纯青,其僧帽壶作品均展现出线条流畅优美、结构严谨大气的风范。
顾景舟在制作僧帽壶
顾景舟制作的这件矮僧帽壶,轮廓清晰、锋芒内敛,各部衔接自然贴切、立面挺括,造型紧凑而浑然一体。壶嘴与壶身连接处、壶颈肩线等细节,无不彰显出手工趣味与传统艺术精神。壶底仿原件落款“生莲居,大彬”,刀工犀利,书法遒劲。
顾景舟仿大彬矮僧帽壶底部刻款
值得注意的是,顾景舟特意在壶把处加钤一枚“景记”小印。这一举动,是他不愿此仿品被用以蒙骗他人的良苦用心,体现出一代紫砂大师高尚的品格。
晚年被问及这段仿古经历时,顾景舟坦言:“这是一段不光彩的历史,但是有制者的创造”。他既未推卸责任,也承认了这段学习经历对自身艺术成长的重要价值。
顾景舟仿大彬矮僧帽壶
历经辗转,这件意义非凡的僧帽壶最终从陈文彬先生寄存于大陆的旧藏中被寻获。然而,传说中的壶内“景记”小印却遍寻不见。为此,相关人员专程赴宜兴,邀请汪寅仙、吴群祥、陈国良、张庆臣四位大师共同鉴赏此壶,探寻秘密。在吴群祥老师家中,陈国良老师巧妙地将一丸沙泥敷于壶内壁,尘封多年的“景记”小印终于显露真容。
顾景舟仿大彬矮僧帽壶
至此,壶中乾坤得以揭示。借助吴群祥老师在紫砂界的影响力,更多仰慕顾老的人得以知晓这把僧帽壶背后的尘封往事。艺术品的魅力,常在于其带来的惊喜与感悟。
汪寅仙老师品鉴时,将此壶誉为“顾景舟先生超越前人的精神之作”。希望这件“精神之作”,能让更多人认识到顾老高超技艺之下刚正不阿的品格——这正是他被尊为一代“紫砂泰斗”的根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