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8月,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馆谢瑞华女士访问宜兴。一日,她与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黎淑仪女士来到顾景舟家拜访。
顾景舟
席间,谢女士几次向顾景舟问及当年在上海的仿古生涯。之前,大凡有人问到此事,顾景舟总是含蓄回避。但这一次,顾景舟态度相当开朗。他坦言,当年仿古,即使是伪作,仍不失较高的艺术水准。
从谢女士后来所写回忆文字看,她当时应该读懂了顾景舟的弦外之音:当年紫砂艺人在上海仿古,与当今社会上的假冒商品壶,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顾景舟仿陈鸣远笋形水盂
你们知道,当年在上海滩上,玩紫砂老壶的,都是哪些人吗?
顾景舟仿佛在自问自答:
譬如,李宗仁到上海来度假了。杜月笙要送他一件礼物,送什么呢?肯定不是送金银财宝。送把有身份的老壶,给他喝喝茶,说起来也比较随意,壶是让人亲近的东西,天天要用。这跟书画还不一样。一幅画,挂在墙上,总不能天天用手去摸吧。那个时代,出来做官、经商的人,大都有文化,看老东西眼光特别厉害。当时,哪有那么多的老壶呢?只能靠仿制。你能不能做出那种古气扑面的壶来?光有技艺不行,要懂得那个时代的风气、习俗;要揣摩古人的心态,先要让自己的心,回到那个朝代去。
顾景舟仿陈鸣远方壶
这段话,为什么顾景舟要憋到1995年才讲呢?这大概与当时假冒伪劣的紫砂壶充斥于市的风气,大有关系。
说着,顾景舟拿出一本1983年台湾出版的《中国茶道》画报,翻到其中的一页,让客人看。他说,他当初看到这本画报上,有署名陈鸣远的一件“天鹅樽”,感到很意外,也很兴奋。他曾告诉徒弟潘持平,这对天鹅樽,是他制作的。虽然时间过去了几十年,但是,凡他手制的东西,一眼就能认出。
顾景舟仿陈鸣远天鹅樽
当时他在上海“郎氏艺苑”谋生,必须从公共租界进出,把守在租界门口的日本兵盘查很严。有一次,他把刚做好的“天鹅樽”素坯放在一只篮子里,在租界门口,被检查的日本兵碰坏了底座。当时天气炎热,泥坯干燥,虽然后来经过修补,但烧成后还是看出一点细微的补痕。
这件作品底款是陈鸣远,但在“天鹅樽”的里端,却镌着一个细微的不易被人察觉的“景”字。这是顾景舟当年仿古时的特定印记。他进一步阐述,当时所仿器型,全由老板拍板,打印章也是老板的事,他无权过问。
顾景舟仿时大彬僧帽壶
顾景舟又告诉客人,还有一件在壶内贴有“景记”印章的,是“僧帽壶”,底部刻“生莲居 大彬”,为台湾收藏家陈文彬所藏,顾景舟承认,此壶亦系他所作。
多年后的2012年保利拍卖,该壶价格达700万元。顾景舟没有见到这一天,但是,早先他曾经对徒弟说过一句话,我的壶,100年后,还会有人喜欢,价格不会低。
那天,顾景舟对着虔诚的客人,将这些陈年往事,一吐为快。最后的结论,顾景舟是这样说的:
这是一段不光彩的历史,但其间也有制作者的创造。
至此,顾景舟对自己早年上海仿古的经历,公开给出了一个句号式的结论。